第二十四章 子夜悲歌-《许我一世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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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朝前走去。

    顾西丞在我面前三步之遥停了下来,淡淡问道:“郡主三更半夜不安寝,跑到这儿来作甚?”

    “我听闻周公子受了伤,特来探望。怎么,难道我不该来探望?”我竭尽全力遮掩自己心中的焦虑。

    “秦氏一族与周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郡主特意来看望周家少主,就不怕惹人非议吗?”顾西丞睨了我一眼,回头望向营帐,“军医正在里头救治,这会儿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他的话让我面容微僵,深呼吸一口气后,不再受影响,镇定地说道:“国难当前,个人恩怨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在这儿候着便是。”

    顾西丞见我如是,再没说过话,少了平日的冷眼以对,让我心头越发的焦躁。

    不远处虽燃着篝火,可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股冷意一直在心底徘徊不去。因阿邵受伤的缘故,此时的周家军营地中很是嘈杂,但这些嘈杂声都入不了我的耳。不远处营帐中,军医带来的几名通点药理的士兵一直在端着血水进进出出,我微微闭上双眸,问道:“他为何会受伤?”

    沉默片刻后,顾西丞终于开了尊口,语气中却带着别人无法察觉的复杂:“为了救我!”

    我微愣。顾家是周家的劲敌之一,而顾西丞又是顾家未来的继承人,阿邵救他无疑是在自找麻烦——阿邵为何舍命去救他?

    顾西丞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也不知他为何要救我,也不曾想过他会救我。”

    我嚅动双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静默片刻后,我问道:“宋世钊死了?”

    “是。”

    “怎么死的?”

    “郡主这话问得当真好笑。”顾西丞冷冷瞥了我一眼,“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死,自古以来都是无可避免的。您难道忘了吗?若没有周邵,此时我也不过是一具冷冰的尸体。”

    我一时无语:“宋世钊的遗体呢?”

    “已在回营的路上了,怕不久就可送达营地。”顾西丞看向昭儿营帐的方向,“郡主与宋小姐看起来颇有些交情,这时候当好好安慰她一番!”

    以顾西丞的聪明并不难猜出昭儿的真实身份,对此我并不觉得意外。一直在营帐内为阿邵诊治伤口的军医终于步出了营帐,我的一颗心无端又高悬了起来,顾西丞却比我更快一步走向了军医,我慌忙跟上前去。

    “见过郡主,顾少将军。”

    “周少将军伤势如何?”顾西丞问出了我心头所想。

    “少将军尚在昏迷之中,只要熬过今夜,就算是闯过鬼门关了!”军医抹了抹额上的汗,战战兢兢地回话。

    他的话并未让我安心,我身侧的顾西丞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本欲再问些什么,却有人匆匆忙忙上前,打断了我尚未问出口的话。

    “郡主,顾少将军,宋帅的遗体已经在宋家军的护送之下回到大营了!”

    如顾西丞所言,宋世钊的遗体在宋家军的护送之下回到了凤阳大营。我甚至没来得及去看阿邵一眼,就同顾西丞匆匆忙忙去了宋家军的营帐。

    整个凤阳大营在宋世钊的遗体送回后一直笼罩在一种哀戚的气氛之中,对于这种哀戚我怅然之余却十分理解。宋世钊死了,他的尸首尚且能完完整整地送回,尚能归故土,而战死沙场的其他将士们绝大部分都只能被战场上的风沙湮灭,埋骨他乡,再也回不了家。

    宋世钊的遗体送回来时已被清洗过,他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那般,看起来颇为安详。营帐中处处透着让人无法言喻的压抑,帐内除了昭儿外,还有多名宋家将领,他们神色哀戚,难掩悲伤,更有甚者泣不成声。昭儿跪伏在床畔紧紧抓着宋世钊的手,没有哭,像个木偶般,安安静静的。我与顾西丞站在昭儿身后三步之遥,并未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昭儿忽然站起身,将我们通通赶出了营帐,那平静的模样让人十分担心。我本欲说些什么,却遭到顾西丞的制止。

    顾西丞道:“她需要静一静。”

    他的话不无道理。在这种时候,任何的劝慰都无法抚平昭儿心中的痛,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只会让昭儿心头更难受。

    离开宋世钊的营帐后,顾西丞前往周家军营寨去看望昏迷中的阿邵,我本欲跟去,走了两步竟却步不前,踌躇再三后,领着媛真回了自己的营帐。媛真熄了灯后离开了我的营帐,我在黑暗之中睁着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宋世钊那看似安详的面容。我甚至很难相信,那样一个久经沙场的人会死在这西北战场。

    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

    这一夜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四更天刚到,外头又吹起了响亮的号角,我顿时翻身坐起,抓着衣服胡乱披上便冲出了营帐。

    外头早已火光照天,不远处的火把映红了天,那些本该歇息的士兵早已整装待发,列队之中有小部分宋家军,也有之前随顾西丞回来的周家军和顾家军,而领头的便是顾西丞。

    “前线送来急报,需要支援。”媛真似是明白了我的疑惑。

    我的心揪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昭儿营帐的方向,此时的昭儿依然守在宋世钊的灵前,半步都不曾离去。

    此次支援刻不容缓,顾西丞并未同我说话,他翻身上坐骑时远远看了我一眼,很快便带着大队人马赶往前线。我凝视着那远去的人群,有句话梗在喉咙一直未能说出口——活着回来!

    昭儿唤醒我时,我险些撞翻座椅。

    四更天顾西丞领兵前去前线支援后,我回了营帐,一直坐在案几前看地图,我不知自己是何时趴伏在案几上入眠,也记不得梦到了什么,只有身上的冷汗在提醒着我那是一场噩梦,此时睁眼,方知天早已亮透,不仅如此,今日还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昭儿早已换下那一身笨重的盔甲,恢复了女装。她苍白的面容在身上那袭白衣的映照下越发的不见血色,全然看不出往日的神采。我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面对昭儿却不知该作何反应。还不待我说话,便听昭儿涩然开口说道:“满儿姐姐,我是来同你道别的。我已同父亲的旧部商量过,今日便起程将父亲送回岭南。”

    前方战事未歇,昭儿便要回岭南,那遗留在西北的宋家军又当如何?若昭儿准备将前线的宋家军全部抽调走,那……

    昭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又道:“满儿姐姐大可放心,昨夜护送父亲回来的宋家旧部之中有一半的人在四更天又一次上了战场,只有这留在凤阳大营的部分兵马随我一同回岭南。我们宋家军即便没了主帅,也不会在战场上当逃兵。”

    “我并非此意……”我急忙辩解,略带不安地问道,“昭儿,你还好吧?”

    “多谢姐姐关心,我很好。”昭儿的话语虽平静,却无端让我觉得难过,“此番我来找姐姐,并非只为了道别。”

    她说罢,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我面前的案几上。令牌全金打造,正面刻着一个“宋”字,背面则是宋家的图腾,不难看出是宋家的信物。我下意识看向四周,并未发现媛真的身影。

    昭儿淡淡说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人拖住了媛真,她不会那么快回来。”

    我看了面前的令牌一眼,不明白昭儿的意图,遂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从小就恨着我的父亲,我以为没有他,我娘就不会抑郁而终,而我也不至于失去疼爱我的娘亲。如今他死了,可我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开心,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即便他有再多的不好,我再恨他,都无法抹杀与他血脉相连这个事实。他始终是我父亲。”昭儿别开眼,继续说道,“想必满儿姐姐也看出来了,这块令牌是我们宋家的信物,有它在手,所有的宋家军都会听从调遣。我回岭南之后,在西北的宋家军将任凭姐姐调遣。”

    我拿起案几上的令牌把玩,问道:“将它给了我,不正是将宋家军给了我吗?”

    “满儿姐姐觉得,在我与令牌之间,宋家旧部会选择谁?”昭儿嗤笑了一声,“宋家军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刻板不知变通。”

    “将它给了我,你呢?你又将自己置身何地?”若宋家军中真有异心者,势必会对昭儿下手,以抢夺这块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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