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露华秋霜-《千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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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宫里琐事太多,竟疏忽了,景飞,你也不提醒一下?”

    千雪怔了怔,心想:他也不晓得有没有上心?谁知景飞竟淡笑着回话:“千雪素来不是爱热闹的,儿臣有私心,正盼着大家都记不起,就我给她庆生,那她肯定是万分的感激儿臣。”这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一位活泼的嫔妃掩口笑道:“竟有这样疼媳妇的,太子可让臣妾长了见识。”千雪瞟过去,是前阵子才封的馨嫔,还很年轻,顶多十八九岁,这会孙贵妃和娴妃都还没说话,她竟敢先出言,想是比较受宠吧。再看第二眼,千雪心中疑虑顿生,这馨嫔好生的眼熟啊,尤其是她的眼睛,跟……娘亲很像。不对,其实也不像,她跟娘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望着那双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与娘亲相似,不是熟悉的人还真看不出来,可千雪是傅婉盈的女儿,只消几下便瞧出了端倪。此刻,上官鸿正望着馨嫔,眼光中投着浅浅的宠溺。旁人仍旧兀自笑着景飞方才的话,无人注意到其中的异常。上官鸿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再次问千雪:“可是景飞明日白天要去接熙和公主,要不把时间缓缓?”

    “父皇,您这样臣媳在公主面前怎么好意思。景飞明日自去办他该办的差事。只需……父皇再颁道旨赏千雪便是。”

    “你又想要惹什么麻烦了?”

    “绝对不是麻烦。就是……千雪想出宫回家,因为母亲生千雪时难产,更是因此而落下病根,这么多年来母恩浓如月,我想跟娘一起过这个生辰。”

    上官鸿叹了口气:“难为你有孝心,朕准了,你可以在家呆上一日,后天再回宫。至于景飞……你要想给娘子庆生恐怕也只能晚上再过丞相府了。”

    “儿臣(臣媳)谢父皇恩典!”

    上官鸿挥手叫他们起身,然后又饶有趣味地看了千雪一眼:“千雪丫头,你出宫什么时候跟朕报备过了?都是仗着景飞宠你便瞎闹。”

    千雪背上一寒,连忙说日后定当悔改。

    “可曾听得宫里传言,一骑红尘妃子笑……哼哼”

    “皇上,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尔,恩爱一些也是常事,宫里的奴才就那点见识,皇上何必跟他们较真?”娴妃连忙劝说着。

    “嗯……爱妃——”上官鸿转头对孙贵妃道:“这后宫一直是你在管,别让底下的人太放肆了。”

    孙贵妃盈盈福下身:“是。”

    “还有千雪——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眼下是年纪小,朕也就不责怪了。以后跟着贵妃娘娘多学点东西。宁安宫现在是由得你胡闹,他日人多起来了,总得有个能管事儿的,你是正妃,责无旁贷。”上官鸿说完便携了贴身的总管太监离开。

    而千雪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人多起来?她竟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情。真可笑,一定会是林菊若吗?挡了林菊若,以后还是会有无数个皇帝赐过来的女人,宁安宫收是不收?

    千雪望着景飞,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上官鸿会当众说这样的话,两人眼中都是迷茫。他走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千雪感觉到他握得很紧,手心却一片冰凉,她的是,他的也是。景飞,这次竟连你也没有把握了么?

    “千雪,不要怕,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千雪对他笑了笑,喉中尝到的却是苦涩,我信你……

    第二日早上,千雪早早离了皇宫回家,心里纵是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压着,她已经学会偷着闲。人生是永远也忧虑不完的,众生蝇营,图来的不也就是一刻的欢愉?既然景飞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她放不下他,那么只有陪着他走。若真有那么一天面临玉碎瓦全的选择,她的决定跟那日在明心殿并不会不同。这样想着,她惊讶自己竟然没有崩溃,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去爱……景飞,你可知道我的心情。无意间又忆起母亲给的那个荷包,也不确定真的有用,恐怕只是一份没有送出去的心意,上官鸿认还是不认?若不是看她当日憔悴如此,母亲是如何也拿不出来的吧。从上官鸿身上,千雪只看到他对母亲含着依恋的漠然、不甘……母亲藏得太完美了,二十年来无人知晓,那爹爹呢?是否了然于心?

    正胡思乱想间,马车一顿。白天朗声道:“娘娘,到了。”一旁的小紫扶了千雪出去。正欲进丞相府的大门,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自墙角闪身出来,直奔千雪,嘴里还喊着“姐姐”。白天白云立刻拦住他。

    “怎么回事?也就一个小孩罢了,不用这么紧张。”千雪挥手叫白天白云放开那个小孩。

    小孩晃着手里的一个精致小匣:“姐姐,你的生辰礼物。”

    千雪上前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枚跟匣子同样精致可爱的木簪,明滑优雅,想是打磨过很多次的,做工也非常细致,花纹栩栩如生。

    “小姐,怎么是一只木簪子呢?”

    千雪把簪子凑近鼻前一闻,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木簪,是用一种稀有的香木雕的。”

    “真的?”小紫听了好奇,也想凑前去看。而千雪就在木簪的翻转间见到了“茹梦痴心”四个小字,顿时浑身冰镇,她焦急地低下头去问那个递礼物的小孩:“托你送礼的人在哪里?”

    小孩显然被千雪的激动吓得有些呆了,只用小手指了自己方才出来的方向:“哥哥在那里……”千雪飞快地疾走过去,却没有在墙后见到有人,只有一道空空的走廊。上官旭飞,我就不信你能飞了!她回身抢下白天的马,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吩咐:“通知老爷和夫人,说我去去就回。”说罢径自策马而去。

    千雪在城郊去?松月居的必经路上,等了好一会才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旭飞是谁?他今日没有戴上面具,嗯……好像痕迹又淡了些,那几道深刻的依然显目,每望这张脸一次,千雪就感觉自己要死过去一次。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万语千言……蓦地,旭飞伸手掩住了脸,头也扭到旁边。千雪心里一紧,过去抓开他的手:“在我面前,无论你变成怎样,都是上官旭飞。”

    旭飞抬眼看她,惆怅地松开手。旋即笑道:“瞧我怎么矫情起来了。”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哀伤,深深的,沉沉的,是化于无痕还是敛入其中?

    “那天……真的很抱歉,很多的抱歉。”千雪其实想说“对不起”,我不但救不了你,还在你尚未准备的时候鲁莽地撕裂你的骄傲和自尊……

    “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我乐意的。”

    千雪困难地扯了个笑脸,旭飞却伸手掐了她的脸一把:“不想笑就不要笑,我又没勉强你。”听到这句话,千雪才确定是往日那个旭飞回来了,她惊喜地喊了声“旭飞”,直接扑过去抱住他。太好了!

    纵然明白千雪的拥抱无关风月,旭飞的心情还是为她而喜悦,当年与他在市井潇洒嬉笑的女子仍然那么真诚可爱。

    两人牵马一路寻得一处短亭,上去在石桌旁坐下。千雪拿出方才那个木簪把玩着:“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呢。你怎么找到这种香木的?”

    旭飞得意地弯了弯嘴角:“前阵子跟绚儿去西山采药发现的。”

    “绚儿?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吗?”千雪发现旭飞说起她的名字时语调明显欢快,看来,这个绚儿就是带给他快乐的人吧,不像自己,总是让他伤让他痛。

    “她叫南宫绚,是寒谷神医南宫白的妹妹。”旭飞点点头,心头涌上无限的感激,若不是她,上官旭飞早就不知变成什么鬼样子了。

    “你真的准备不回去了么?”千雪幽幽地问。

    “回去干什么,好不容易才出来。”

    “可是……父皇会答应吗,他如今这样纵着你在外面已经很难得了,要是知道你想一走了之,不气死才怪呢。还有贵妃娘娘,你真的全放下?”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我已经见过母妃,她也知道我不想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

    千雪蹙着眉,他真没回去?那上次露华说的画是怎么回事?

    “想什么呢?”旭飞碰碰她的手肘。

    “想那画……”千雪下意识开口回道,话到一半却突然收了,马上转口:“想以前赛马喝酒的事情,当时风好冷,但我们却整个人都是暖的,酒壶里的酒还会冒白气呢……”

    旭飞显然被她说得心动,挑了挑眉:“谁说那是以前?现在也可以。”千雪睁大眼睛,真的可以吗?

    旭飞一怔,这在以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而今她眼中竟流露出那么深的期待与不可置信,她在宫里……可好?带着怜惜,他拉起她,坚定地说:“我们现在就去卖京城最好的酒。”不期然望见她手中的木簪,伸手拿了过来:“我帮你戴上吧。”

    千雪头上本已有一只凤钗,半藏在鬓后,明丽精致,跟她身上那件颜色淡雅的冬衣极其相配。旭飞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旋即换下了那支凤钗,挥手间已将它抛落在亭外荒草丛中。千雪倒是没有留意他这些细微的动作,摸了下头上的木簪,欢快地在旭飞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得让我自惭形秽。”旭飞专注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胸口微微发疼。

    千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自腰间逃出一个小小的淡蓝色锦囊:“给你!是上次你出征前就求好的,可是当时……反正就是没有拿出来。”

    “什么东西啊?”旭飞接过来打开一看,他见过类似的东西,平安符。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保重,早知道就早点送了,唉……也许……”你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的坎坷和劫难。没有发现旭飞眼中的喜悦和安慰,千雪兀自喃喃着。

    “我没事,不是说去买酒吗?走吧。”旭飞小心收好那个锦囊,笑容灿烂如朝阳。他知道,在千雪心里始终有一个地方是留给他的,青梅竹马也罢,年少轻狂也罢,那个地方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谁也无法打开,谁也无法进去。这样……是不是就够了呢?他还可以再贪心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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