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烟火落人间(4)-《夜阑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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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定定瞧着他。谢骛清静立在灯笼下,任由她看。

    话在心里胡乱堆着,堆得太多,反倒不知该说哪句。

    生辰那晚她想过是否能跟他一起走,发现根本不可能。她是唯一继承航运的人,唯一能照顾二叔的亲人,若哥哥没有走的话,她还能有一丝机会,但现在……

    他如果遇到的是别家小姐就好了,至少不用孤孤单单走。

    何未看向灯笼,胡乱想,他们似乎常在夜里见,一有灯他就会出现似的……

    谢骛清晓得她在借看灯笼强压心头的难过。

    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破天荒地沉默了许久,意外地对她说到自己:“我这些年在外最怕看到孩子。怕看孩子拿枪,怕看到小孩子围在一起翻死去伤兵的破衣服,找能拿回家的东西。有几次见到小孩子见怪不怪看着路边死去的人,说不出的感觉。”

    他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说:“这个世道、这个世界不正常,不是他们该面对的。明哲保身不难,可不结束战乱,以后的孩子怎么办,一代代下去还要面对什么?”

    他最后一问不是对她,更像自问。

    何未被他一番剖白引得更加难过。他在解释为什么要走,解释为什么放不下枪。

    她轻摇头:“你没法留下,我没法跟你走,都是相同的坚持。不用解释。”

    “但有些坚持,我确实想过要放下。”他说。

    她没懂。

    谢骛清低声又说:“我惯来讨厌牛羊乳相关的食物,只觉得腥气,无法入口。你喜欢的那个奶酪……试了十几次,还是不能习惯。”

    她以为听错了。

    他竟独自去吃了十几次?只因她说过喜欢?

    谢骛清平静地像说一件应当做的事:“下次回来,我再去试试。”

    “不喜欢,勉强自己做什么?”她轻声回。

    “你既喜欢,就有可取之处,值得一试再试。”

    她的心和人像没重量似的浮在那儿,说不出究竟即将分别的难过更多,还是听他如此说的欢喜更多。她遇到的公子哥儿多,听得漂亮话也多,若论漂亮话她能说出比人家更胜一筹的……唯独没遇到过谢骛清这样的,做始终要摆在说的前面。

    里边开了锣,似在催他们。

    “北京内城有个城门叫德胜门,”她抓住最后机会说,“古时出兵常从那里走,取旗开得胜的意思。”她努力压着声音,有些抖,怕声大了被他听出来。

    “我知道,”他答,“这次很难从那里走。”

    今日的谢骛清无法光明正大从德胜门离开,这是个遗憾。

    “还有个城门叫安定门,”她接着说,“是过去出征的人大胜归来走的门。下次你入京,我在那里等你。”

    安定门。

    谢骛清轻点头。他记住了。

    戏开锣,两人踏着热闹的鼓点儿进去的。

    他被久候的人迎着带去主人家包厢,迎他的人还亲自为他披上了外衣。

    “清哥。”她知今夜再难单独说话,心有一事忘了嘱咐,跟着上去两步轻声叫他。谢骛清脚步略顿,折返到她面前,轻声问:“怎么?”

    楼内梁柱上被画满了藤萝,在一个个大红宫灯下,像极迷人心魂的戏中幻境。两人立在门处,最是惹眼的地方。

    “几十万不是小数目。”她轻声说。

    这恭王府是北京几十座王府里最贵的,主人家私底下找人估价也才估了几十万。他一把火就烧了人家几十万烟土,当然会被索命。但这话她无法明说,旁边都是小厮。

    “日后小心些。”她隐晦地说。

    禁烟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其中凶险并不比战场上少。

    谢骛清懂她的话中话,笑了笑:“好。”

    两个穿着马褂的男人迎出来,仍是迎他而来的。

    “此处风大,”谢骛清轻声说,“去吧。”

    他不再多说,转身背对她,跟着引路人走了。何未见他的军靴踩在宫灯的红影子里,懊悔最后没答他,他已在热闹寒暄中进了主人家的包厢。

    何未眼里有热意,立在那儿,努力抬眼盯着藤萝和高挂红灯,很努力地看。戏里告别都是一别再别,没想到他们最后的对话竟如此简单,平静得像明天还要再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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